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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方丨木路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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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路沟,在地壳的隆起中形成,在大自然*斧神工下丰满。当地人说,老天爷在熊耳山的脊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出一道扇形的沟。这沟,就成万成亿年窝在那里了。

我来的时候,木路沟刚刚睡醒,丝丝缕缕的雾岚,正在沟间弥漫,像极了盖在美人身上的丝被。太阳光晕里,岚雾越发迷离,颜色似乎也在转换,我发现,婉约的宋词朦胧成长短句,缥缈出一沟斑斓的意蕴。

我不是来木路沟寻找诗意的。宋长明支书说,曾经的木路沟,没有诗意,只有苦难。讲这话时,苦难就像寒凉的山风,从这个五十七岁男人的脸上掠过。他说,木路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里,都写着贫穷!说过这话,他叹口气,问我,知道为什么叫木路沟吗?

正如我所想,从前,木路沟真是木路。

木路沟的沟口很小,小的所有经过沟口的人,几乎忽略了这道沟的存在。两道山梁,犹似两条大腿突然一夹,把沟夹了个严严实实。一条隐约的小路,探险蜈蚣般,从老鹳河的石板下爬出来,向紧夹着的腿缝爬去。

犹如小说家笔下的小说,切口小,肚子却不小。木路沟的胸腔很大,一沟两扇,似一把打开的折扇,又似一把古木圈椅,只不过,椅座太小,真就屁股大一片,更多的空间全在椅靠上延展。从椅座到椅靠,呈阶梯状上升。升至一定高度,变成如削的峭壁。

居住木路沟的,是一个居民组,四十二户,二百多口人。这些人,基本都是躲避战乱的后裔。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他们的祖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就像他们说不清那山凹中的一堆堆土丘,以及土丘上拧着身子站立的古木,属于他们的几世祖一样。或许,他们的祖辈来到这儿,只有三口五口、十口八口。当发现这里与世隔绝,便放心大胆地生儿育女。人在增加,土地却不会增加,椅圈被厚硬的山岩撑着,没有弹性,不会收缩扩张。为了生存,他们寻找出路。有两个胆大的人,攀着峭壁上的古滕,上到“椅”顶,发现一片开阔的地方,可以拓出二十多亩土地。于是,他们在峭壁上架木,一条木路,就这样诞生了。

现存的人,已经说不清这条木路架于何时了。据七十多岁的任丙戍老人说,打他记事起,那条木路就依着崖畔的古树古藤存在。大集体时,他还更换过腐朽的木头。一条木路,连接崖上和崖下。崖上住了六七户人家,和崖下同属一个生产队,种地、分粮都在一起。那时,种地没有化肥,全部上农家肥,既便有化肥,也背不上去。崖上的人自己养牛、养猪、养羊。伺养的目的,一方面为生产生活,一方面为了肥料,说到底,还是为了生活。可生活难啊!喂大的猪,出槽时,得几个人往下抬;不仅抬猪,人得了紧病,也得绑担架往下抬,有的还没抬下来,人就去了……任丙戍老人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哽咽。

木路沟人的生存状况,在古墓窑村是最差的。支书宋长明介绍,特别是崖上的几户人家,比别人的劳动量多一倍还多,一切生活、农资用品,从五里川集买回后,全靠肩膀扛上去。虽然崖上崖下只有五六里路,却真真正正咫尺天涯。一条木路,洒满了辛酸。九七年,组下居民自发组织由沟外向沟里修路,由于工程量太大,一条土路只修到崖下,便搁置下来。前几年,国家加大扶贫力度,扩展原土路路基,铺设成四米宽的水泥路,但也只到崖下。

崖上,成了村委的一块心病。国家实施扶贫搬迁亦始,村乡两级组织汇同扶贫工作队人员,便着手实施崖上几户人家的搬迁。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将崖上人家搬迁出木路沟,安居于靠近公路的老鹳河边。

崖上生存艰难,崖下也好不到哪儿去。困守土地的农民,只有在土地上做文章。然而,木路沟土地瘠薄且少,除种庄稼外,实在做不来什么大文章!于是,年轻人纷纷选择外出发展,男的外出打工、做生意,女的到镇上或者县城租房,照看儿女上学,把村子撂给老弱病残。中国农村的流行病,毫不客气地传染给木路沟!

木路沟突然走向衰老,犹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虽然尚有一丝气息,但气若游丝:几缕炊烟,失去袅袅升腾的勇气,丝丝萝萝在房顶散淡;公鸡似乎丧失打鸣的功能;狗觉得再也没有吠叫的必要。村里老人说,这是死了没埋啊!

农民对村庄的情感,丝毫不亚于向日葵对太阳的热恋。村委的人在想办法,扶贫工作队的人在想办法,包括在外打拼的人,也时时刻刻瞅着适合木路沟发展的项目。

时间辗过年的深冬。在县城工作的古墓窑村人王建波,听说县商务局长段丛芳正带着洛阳一个大财团在卢氏考察建养老山庄事宜,立马找过去,把木路沟介绍给考察团一行。其实,在此之前,考察团已经考察了处于*河流域的金家沟、岭南林场、河马渠、寺上,以及长江流域的九龙洞、汤河、大鲵湾,正在举棋不定,闻听木路沟后,立马驱车而来。

中国山村有一个悖论:往往越是贫穷的地方,风景越美。木路沟,给这一悖论做了最好的诠释。当他们一行的车子驶下高速、驶下省道、驶进木路沟“紧夹的大腿”后,眼睛突然亮起来:一把扇形圈椅,尽得风水之妙,左右山势迴护,靠背蜿蜒绵亘,最令人震撼的是,沟的正上方,有一圆顶的山峰,状若华盖,盖在“圈椅”之上;再看沟里,一溪分阴阳;青砖灰瓦,熊耳山特有的民居,散在梯状的阶梯上,错落十分有致。农业学大寨时修的梯田,玉带般将沟缠了一匝又一匝;站上一户人家的院落西望,群山逶迤,恰似一幅泼墨山水;天像扫帚扫过一样干净;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洗心洗肺。张继昌老总并考察团一干人异口同声说:就是这地!大有“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之喜。

犹如树木遇见森林,江河遇见大海,一切的遇见,都是前世的安排,木路沟,这块窝在熊耳山里的处女地,在频临死亡时,等来了二度喜欢它的人。喜欢,就要为它注入活力,将既将游走的灵*招回。他们把现代元素揉进决策中,集旅游、养老、休闲于一体,建起七座吊脚木楼,可以同时接待近百名客人入住。木楼错落在梯状的坡上,呈七星状分布,恰似北斗七星,与散落的民居交相辉映。他们给木路沟换了个极具诗意的名字一一千层坊。

千层坊建成亦始,就迎来了大批客人。特别是大城市来的客人,被这儿的环境吸引,许多不愿离去。一时间,木路沟成了人们心目中的休闲养生地。

旅游业的发展,直接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千层坊老总李金芳鼓励村民搞种植、养殖。村民把种的蔬菜、养的牛羊猪鸡以及鸡蛋买给千层坊,获得了利益,经济开始活泛起来。有人把思路往大处扩展,在种植香菇的同时,也搞起了农家乐;一个叫任会超的村民,釆山上的野猕猴桃酿酒,卖给千层坊的游客,仅此一项,一年就可收入一两万元。

有风吹来,吹散了雾岚,吹滑了草尖的珠露,千层坊木楼玲珑,民居灰瓦参差,溪水廊桥,木篱花径,当风撩起面纱时,没想到如今的木路沟是这样的美!

整整一上午时间,我参观了不同主题的吊脚楼,听李金芳老总讲他们的经营理念,随后,走访了十几户农家,倾听他们的过去现在,与他们一起悲,一起喜。忠厚爽朗的任会超,还邀我品尝了他酿的野生猕猴桃酒,一杯入口,酸甜甘冽、厚重绵长的味道,立马征服了我的味蕾。我鼓励他应该多酿,不光供应来旅游的客人,还可以让这美味去征服地球人的舌尖。他说他正在筹划中。看起来,他已经找到了一条致富的路。

下午,我独自攀上那条连接崖上的木路。我走得很急,忽略了古老的石臼、古老的柿树以及淙淙的溪流和迷人的风景,似乎是去赴一个千年之约,或者确切地说,我想从这条木路上,解锁贫穷的密码。木路似一条长蛇,蜿蜒在如削的峭壁上,让我联想到剑门关的木栈道。不过,眼前的木路,有木栈道的险峻,却没其奢华,甚或显得寒酸:一根连一根的朽木,倚着树藤和崖壁延展,没有它们的生存土壤,没有根基。

路是要有根基的。我长长久久地坐在木路上,想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哲学性问题,更是一个思想性问题。看起来,思想的路,决定了脚下的路。思想里只有木路,脚下肯定不会有金路。

从崖上下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吊脚楼顶。几桌客人坐在楼前的草坪上,正在举杯邀月。杯中,正是任会超酿的野生猕猴桃酒。

作者简介:张洁方,男,河南省作协会员,卢氏县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莽原》《椰城》《大观》《奔流》《山东文学》《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等杂志。曾获武汉*区优秀创作奖,第二届奔流文学奖,发表长篇小说《天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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