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奶奶们查不出的事儿2：恭喜你发财》
连载3
第三节戛然而止
兆斜著
“二皮？”这是马莹平马老太在问。
“处长太太，你这手……？”这是水正深水老头儿在问。
沈二皮坐在地上，愣了半天，蓦然吸口气，才发觉屁股跌疼了。
那个壮硕的女人——也就是被叫作“处长太太”的金凤娇——见他如此，越发恨恨：“钱坤那条老狗，被我逮到，非当场削他的狗头！”
“你光削他，不削他儿子？”沈二皮哼哼着，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仰脖儿对上金凤娇，“处长太太，那钱进也不是啥好东西吧？你怎么只说他老子是狗，倒把他给漏过了？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原因？”仅在水泥地上坐了几分钟，他那堪比计算器的心算能力迅速启动，一阵加减乘除之后，得出此番损失的大致数目，自我感觉并非不可承受，心想：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就当大病一场，医院里了！他不肯在人前露怯，一时硬忍下来，脸子一抹，又开始调侃。
金凤娇的胖脸一红，只见她扶着手臂，陡然向前迈步，往空中尥脚一踢——这是奥特曼发招时的另一个动作：“原因？原因就是，我不仅要削钱进的头，还要削下他的卵丸子来，要炒腰花那样，放油锅里爆炒！”
此言一出，大家都被处长太太的重口味震惊了，从沈二皮到水正深、到那边正在打麻将的几个“硬腿子”，都瞪着金凤娇，舌头半打结。其中一位男性“硬腿子”，大约着实感到不适，赶紧换个话头：“那个……你们刚才说的那什么姓钱的跑了，是什么东西？刚才说的那两个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们搞的说是一个……你们俩是不是……”
沈二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不是不是……我们是那个……其实就是……”舌头发飘，含含混混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转眼看到金凤娇的手，“处长太太，你这是……跌跤跌的？”
“嗯，一接到消息就跑来告诉你，都怪这破鞋，就在那边丁字路口，害我摔一跤！”金凤娇叉腿站立，那身躯跟沈二皮的一对比，就像是帝企鹅对着只芦花鸡。她就那么沉着脸，立着思想了一会儿，众人都不敢惊扰她。片刻，她腿一蹬，头一扬：“走吧，二皮——医院，这件事呀——没完！”
原来这个金凤娇，乃沈二皮接受义务教育的九年老同窗，当年同住在天堂街的。那个时候，她的块头是有，但是没有今天这样的重量级，一双大脚上套着黑擦擦的白球鞋，常年跟在沈二皮后面，伙着一干小地棍，做些拐东西、混吃喝的事体。当年水正深就有话评价金凤娇：“不是好丫头。”当年的沈二皮呢，对金凤娇也比较轻视，觉得她样貌既不行，家境又不硬，脑袋也算不得灵光，看来看去，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她的块头了。金凤娇她骨架大，面相凶，无事人往那里一杵，男女先不论，唬人是足够了。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沈二皮便时常“提携”金凤娇，带她一起“玩耍”，一耍若干年，二人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忽然有一天，不知发生了何事，金家家道中兴，先有金凤娇的大哥金大富承包饭店，后有金凤娇的二哥金大强贩卖海鲜，一个个西装革履，摩丝也抹起来了。沈二皮就震惊了，心道他们这么多本钱从何而来？去问金凤娇，彼时金凤娇也开始读起中等师范——虽然是体育专业，终究不可同日而语了，面对沈二皮，她净在鼻孔里支吾，没有实话。沈二皮不肯死心，跟天堂街一干同样震惊的邻居们一道，猎犬一般闻了一圈又一圈，只模模糊糊地打听出一点：“金家靠的是祖荫！”
祖荫？沈二皮只想起金凤娇那个老祖母，去世没两年，之前常见面，他可没瞧出老太太有什么能耐荫庇后人的……
猜来猜去，猜不出所以，金家突然阔起来的事在沈二皮眼里便有了一种神秘的意味。他估摸着冥冥之中，大概哪位财神爷看中了金家的门庭，准备烧一把旺火，让金家兄妹发达发达。这种福气，他沈二皮许是没有了，但并不妨碍他多上金家走动，婉转殷勤，好分沾一点儿光泽和喜气。尤其对那金凤娇，“革命友谊”不能断，不仅不能断，还要多培养、多联络、多交流、多学习，以达到被金凤娇多照顾、多提携的目的。至于这“提携”里面，有没有包含一层婚嫁的意思呢，外人就不可知了。天堂街的老邻居们只知道，后来金凤娇带着极丰厚的嫁妆嫁了人，嫁的当然不是沈二皮，而是一个姓彭的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大学生是公职，做得大约不错，慢慢地升到了处长的位子，于是由沈二皮带头，将称呼一变，呼金凤娇为“处长太太”，大家也都跟着学。
这个处长太太，就不是以前的金凤娇可比的了。自打命运崛起，这金凤娇的体重就随着家道的升华而一同升华，升华成一具令人望而生畏的——“河马”。这“河马”的毛重是那样沉，脚还是那么大，偏又把白球鞋扔开，换上玲珑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咯里咯嗒”“咯里咯嗒”，用水正深的话讲，那是“下山的骡子来了”。每当金凤娇踩着坚定的步伐，从她位于公卿巷的新家园走来天堂街，“咯里咯嗒”的声音一响起，前方的“开元”麻将档里便会炮弹一般“发射”出沈二皮，一路叫着“处长太太”，出来远迎金凤娇。不管金凤娇来天堂街是不是为找他，沈二皮都会把人拦下，背着众人，嘁嘁喳喳，说一番体己的话。
这些体己的话里，可大有文章，此次参与钱家父子的勾当，就是在这些短暂的“街头会晤”中，二人达成一致，回头分别入的股。本来这钱家父子的事，首先是金凤娇从她兄弟金大富那里听来的，确切地讲，是金凤娇从金大富眼下的小女朋友那里听来的，说是金大富投了本钱，已然大赚，如今连本带利地取出来，决定收手。小女朋友很年轻，心眼儿有是有，却不太多，一说起赚了多少利息来，眉飞色舞，嘴皮子快活，如走水的槽，就连“金大富不让我告诉你，说你头脑简单，容易上当，怕你赔本”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金凤娇一听，表面上打哈哈，心里就不乐意，再看那小女朋友明里暗里炫耀的嘴脸，更是来气。金大富越是不要她碰，她便越是要碰，从小女朋友那里打听得一星半点儿情况，回头就找上沈二皮，把话告诉他，意示有福同享，有财同发。沈二皮本犹豫，听着那高企的利率，就道有风险，万一那头跑了，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凤娇一心想入，听不进忠言，不仅听不进，还各种反驳沈二皮，特别举例出金大富，把小女朋友炫耀的那一套说辞学来，抖给沈二皮听，唯独不讲那金大富利息拿过，套现成功，已然抽身的话。沈二皮的内心就活动了，金凤娇的斤两，他是清楚的，平时叫两声“处长太太”，奉承奉承就算了，真要真金白银地去陪她冒险，那是一百个不可能。可这次做出表率的是金大富，对这一位，沈二皮的感情就复杂了。
猿背狼腰，英爽面孔，梳个大背头，金大富人帅得跟金凤娇像不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人帅就罢了，偏偏还阔绰，还精悍，还能搂钱，多少漂亮姑娘一见了他，就两眼放光，就缠绵悱恻，就念念不忘。就连那个在中学里教英语、被沈二皮视为知识分子的表妹，某日见到金大富，也失声惊呼：“我的天，他长得就像马龙·白兰度，却比马龙·白兰度还要野！”什么龙什么度？沈二皮不知道表妹说的是谁，却明白表妹的意思，明白在这样一个同性面前，自己就好比那武大郎对上武二郎，羡慕嫉妒或有之，“恨”却是万万谈不上的。既然谈不上，那就不妨反其道而行，不妨向这个集老天爷万千青睐于一身的人靠拢。因此沈二皮对金凤娇的这位兄长，是尊敬又羡慕，崇拜又嫉妒，有事无事，喜欢向金凤娇打听：“你大哥最近在忙什么？”金凤娇呢，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总回他：“还开饭店呢！”沈二皮就悻悻。所以钱家父子那档子事，若是光凭金凤娇自己，沈二皮决计不会愿意，可金凤娇搬出了金大富，沈二皮偏又迷信金大富，觉得追随金家老大的步伐，准不会错。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天就分头取了钱，摸到钱家父子那个所谓的“投资公司”，声明要开户。钱家父子那头见来了“肥货”，心中窃喜，却故意拿乔，说不给生客开户，除非有熟客做介绍。按说这个熟客就应该是金大富，可金凤娇害怕说出名字来，回头被金大富知道，挨自家大哥的批，本来这件事她就是瞒着金大富做的。因此金凤娇拼着耍赖皮，就是不说，在那个装修辉煌的接待室里大闹大嚷。最后是钱进亲自出来接待，温声向金凤娇一一解释道歉，并当场给他俩开了户。钱进那副文质彬彬的派头，像极了她丈夫年轻的时候，金凤娇一见之下，大有好感，立马就改变态度，与其有说有笑，道：“……不是非要隐瞒，而是真的跟人家不熟。就那个……开饭店的金老板的小女朋友……也就麻将桌上见过，人家随口一提，我自己留了心，费老大劲找来……连人家全名都不知道，怎么好对你说呢？”边说，边缓缓地丢了个眼波。钱进微笑点头：“啊，金老板嘛，知道知道，既是金老板的朋友，那就没问题了！”将那枚眼波收了。沈二皮在一旁看他两个公然吊膀子，哭不是，笑不是，权当看戏了。
看戏归看戏，临到期看收益，沈二皮可绝对不含糊，扒着个手机，只待一个苗头不对，立马把钱撤回来。然而不知是不是金凤娇跟钱进吊膀子起了作用，连续好几个月，利率都走得稳，那钱就跟雨点子似的，哗哗地落进口袋里。金凤娇兴高采烈，以为命运再上一台阶，财运之外，自己还要走一波桃花运了，每日“咯里咯嗒”地，从公卿巷到天堂街奔好几个来回，力劝沈二皮利息当本钱，再加码投进去，还神秘兮兮地说：“钱进告诉我，说利率马上还要涨，让我再追加一笔呢！”沈二皮听了，笑道：“他告诉你？他在枕头边告诉你的？”说得金凤娇面色大红，一跺脚道：“瞎说八道！我跟他可没有……”又紧催沈二皮加钱。沈二皮被磨不过，也是当时行情太好，胆气雄壮，他便把得来的利息，又投了一些进去——并没有全投，为此金凤娇还怪他小气巴拉。她自己一转身，是连本带利悉数投注的。看她那利（色）令智昏的样子，沈二皮本想劝两句，想想又算了。
如此又过了几月，果然如钱进所说，利率一路上扬，金凤娇赚得是盆满钵满，一下就把沈二皮甩下一大截。她心花怒放，特地跑过来炫耀，笑话沈二皮胆子小，坐失良机。“……幸好利率还在走高，你现在加钱不迟。”她最后这样说。沈二皮撅撅胡须，便也沉不住气了，他本想等本钱回来就收手的，现在本钱已经回来，这个手他却是不大愿意收了。按照这个势头，只要翻过了年，他沈二皮就能赚这个数。到时候，他不仅能在公卿巷置个小房，还能把之前为赔钱而卖掉的“通宝”麻将档再买回来。到时候，让他这个打生下来就矮众人一头的“武大郎”也吐口气，让大家看看，他也不比那“二郎”（金大富）差多少哩！
带着这番雄心，沈二皮指头在手机上那么点一点，就孤注一掷，把大半年来的本金利息送出去了。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儿，把零头扣了下来，还不是小零头，而是尽量地往前，扣了个大零头，为的是万一——当然是不会有这个“万一”的，有金家兄妹作陪，怎么也不会“万一”到他身上。真到他身上了，那金大富、金凤娇只会跌得更重，更要被一掠精空，到时候不管怎样，他都能指着他们聊以自慰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也很美好，唯有在阳历年快结束的时候，利率往下一掉，经历了个小波动，把沈二皮惊出身冷汗。然而还没等他考虑好要不要把本钱撤回来一点儿，利率又缓缓地爬回到原来的水平，甚至还高出些许。沈二皮的身上便暖洋洋的，冷汗没了不说，还在大冬天里感到一股春天般的气息。
这春天般的气息一直维持到农历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晚，在沈二皮哈哈大笑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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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没有奶奶们查不出的事儿2：恭喜你发财》
作者：兆斜
ISBN:-7---7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年10月开本：16开装帧：平装定价：58.00当当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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