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题曲是《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中岛美雪的。你只要知道,我们还在路上,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谎言,就可以了。
想听你对我说一个永远的谎言
撰文:吕彦妮
1.
此刻,坦桑尼亚时间4月1日清晨,我在东印度洋桑给巴尔岛的海边,耳畔有潮水拍岸的声音,一艘木船搁浅在树下,船上有白色的篷。远处还有更多的小船,或驶来,或远走。再远处,是淡金色的天光和冷翡翠一般的海拼就而成的无垠交接。
回忆跟海潮浪花没两样
这是我在坦桑尼亚的第九天。即将告别的时刻。回忆跟海潮浪花没两样。
摄影/DevinLu
是随江一燕一同来。本来只是很久之前的一句许愿,不曾想被她记在心上,当成个诺言般的那么珍重着。我们一起来非洲吧。是她最喜欢的一片天地。过往采访时曾经听她提及过太多——一间草原酒店在地下,穿过长长的隧道走到一片光亮处抬头竟是长颈鹿的肚子,人在下面,像蚂蚁似的那么小;大迁徙时成千上万的斑马和角马渡马拉河,凶恶的鳄鱼就张着大嘴在河中间伺机捕猎,跑不及的那只就会被咬住撕扯——那蹄脚奔腾溅起的巨大水花和被小兽的血染红的马拉河水,她亦亲眼见过。
一群鸟在吃一只斑马的残骸摄影/DevinLu
难过吗?当然。但这就是自然,如斯。一匹角马被咬住了,剩下的同伴半刻也不会停留,头亦不回一下,就继续往前跑着,为着要活下去。动物间的规则简单粗暴过人之计算。
她常说的和自然、动物之间的「通灵感」
去年她曾跟我说,空闲时就会到大自然里去,久了,开始对城里的事显出一种不调,对人还是不防备,但接触下来,越发感知得到自己的愚钝。「愚钝」是我给她加诸的形容。我见过她在奔流的工作和人海里片刻得闲隙时坐在角落发呆放空的一刻,想到她常说的和自然、动物之间的「通灵感」,也只是想象,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直到我们一起来了非洲。
同行的人我大多都是初识,亦都不解不知我与小江的关联,同事?朋友?若是朋友,那为什么一路上都不见你们说话?有人这么问。不被问我还想不到,问了才发觉,是哦,很少说话。有时候早晨见到了互相对视一下,或是她很轻地拍拍我肩膀,就走过去了。然后一天都不再讲一句话。一起站在恩格罗格罗火山口国家公园的一条大河边看到一群河马的时候大约讲过些河马的习性之类的话题,也很寥寥。
我在马赛村追吃罢草回家的驴,她静静拍她爱的动物摄影/董亮
2.
为什么非要说话?
大象的头骨摄影/董亮
结果是在离开塞伦盖蒂草原的那天中午,停机坪上等小飞机的时候,我们在远离大家的一片草地上很短暂地流了一场眼泪。当时脚边摆着一颗很大的大象头骨。这里经常会见到这样的残骸,大多是羚的或角马的,偶尔还有水牛。这大象是自然死亡,向导说,被狮子吃掉的。狮子凶猛是凶猛,但在如此纯粹野生的环境里,要治服一头成年大象也是极为不易的,得需要8-10只同伴,作战8-12个小时,穷追不舍围追堵截,才能真的放倒它。狮子的故事讲完了,向导去忙其他,留我们两个在原地,风打着卷,天地辽阔,只有树,目之所及,绿成一锅粥。
江一燕看望非洲当地的儿童摄影/Bella
摄影/Bella
她忽然轻声询问我,好些了吗。那之前两天,我忽生了胃疾,从半夜闹到清早,大家还要工作,我不敢声张,趴在早餐桌上不欲生,背后多美的云雾缭绕在三千万年火山爆发塌陷出的谷地里的奇观也成了惘然。当时走到我身边的人,是彼地酒店的管家KK,相处两天,他像待孩子般待我,是那里年岁最大的服务人员,在这亿万斯年的火山口山顶酒店工作了半生,是当地马赛人,从牙齿就看得出——门牙自小被敲掉了一颗,是马赛人的传统。「KK」的意思在马赛语里是:「快乐」。初识时我问过他,每天在这如仙境的地方,很少很少才会见到人,不会觉得无聊吗?不会啊,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作。
那天早晨是他救了我。
我当时脸色很差,肚子闹了一夜,全空了,却什么都不想吃。他说好,你听我的,我去做一杯水给你,我胃痛的时候就会喝,喝了就会好。他走了,很快再回来,端回一杯橘色的冒着气泡的水,我听不懂他给那杯水起的名字,只记得他像我幼时父亲哄我喝牛奶时那么的耐心,说你一小口一小口喝,喝。然后没过3、5分钟,他复走过来看我,再喝一点,喝到一半,就一半好不好?那天是要告别启程去下一个地方的日子,我还记得园子里的鸟叫声一直不停清脆好听。走时我抱了KK,以我虚弱之身,他在我耳边说,你会好的。我不顾大部队葱笼的告别仪式,逃也似的回了车上。
KK端来的橘色冒着气泡的水,像我幼时父亲哄我喝牛奶时那么的耐心
我和江一燕说起以上这些。她点头。我说,我当时就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KK了。这种此生最后一面的诀别感,是在非洲我第一次体会到。
KK和我的合影,那天早晨是他救了我
是不是荒野的空旷感给人的感观大洗了一场,剔除掉那些迷障,从而生出了纯净、透明和绝对。或许万物有灵,便是万物有「时」。人终究是弱的,可敌的事物本来少的可怜,人间又处处是巴别塔一般的沟壑,你不懂我,我不懂你,便以「自我」的名义慎独,手举无形的长矛,辛苦而伤痕累累着。所有阳光晒背的温暖,都只在片息。但片息就片息,也是好的,珍贵的。
3.
落日就是落日啊,你等不等它都会来摄影/董亮
看了很多场落日,几乎每天,都当成一个节日似的在看。就会很自然地想到《小王子》里,系着围巾的小王子搬着小凳子在自己的星球上看落日的那个画面。一天看42次还是44次还是更多来着?寂寥而美,美则孤单。有一天在一个山坡上等落日,心里觉得怪傻气的,等落日,就好像「落日」是个不爱回家的爱人,你等啊等的又箜等老了自己。但落日就是落日啊,你等不等它都会来啊。
不喜欢苦守寒窑,爱惊鸿一瞥。
摄影/董亮
有一天不一样,在塞伦盖蒂一处高高的岩石上,也是太阳要走之前,和江一燕一起告别了一个老朋友,是一头叫苏丹的犀牛,世界上最后一头野生雄性北方白犀牛,腿部溃烂难以自撑,在被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悉心救治照料保护了很久之后,被安乐地送走。她在几年前去肯尼亚的时候见过他,抱过他,她说那是她曾拥抱过的最温柔的一个存在,她在耳边一直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人类很蠢的,猎杀,交易,以为自己可以主宰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也不是蠢,或许也是自大裹挟着生存的压力和困境,欲望的火烧过头了,哪里不是非生即死的呢?罢了。
摄影/董亮
那天那片岩石据说在星球上存在已经超过亿万年,赤脚踩在上面暖烘烘的,岩石缝里还长出了嫩嫩的小白花。坚硬与柔软,持恒和短暂,一瞬并存。在这样的岩石上告别过旧友,恨和怨也较比容易一笔勾销了呢。夕阳去时,就是清零重来的契机了。我信每一天都是新的。
我信每一天都是新的
4.
于是那天深夜遇到了狮子。
其实在早几日抵达恩格罗格罗火山口的当天,就一直在想着狮子,还有遥远的爱人在